那种绝望让她无数次在黑夜里惊醒，仿佛她真的当刘青林的面控诉过，仿佛她真的亲口把自己最疼爱、最敬佩的男人钉在耻辱柱上。
那种寒彻心骨的悲凉让她只是想想都泪流满面。
她感谢老天，那个傍晚他不仅当面把李萍鄙视得无地自容，还说出她从来不敢想的那番话，他对她的身份的认可和称赞，是她一辈子都不离不弃地追随在他身后的隐藏在心底的秘密。
批斗大会结束，刘丽挽着妈妈的胳膊，夸她说得好。
张百鸟有些憨憨的笑，说：“我都不知道自己瞎胡说了啥，难受得很，远没有照头甩他一脸大粪过瘾，再不济赤手空拳打一架，让他痛得跳脚他才会吸取教训。”
“你离得近，看清楚他的样子没有？”
“他那头一下子都不敢抬，我就看到他头顶净是白头发，不用看也知道他过得不好，监狱要是舒坦，那坏人还不反了天！”
回了家，刘青林和刘静竟然在厨房里收拾午饭，看到她们回来，一盘盘地朝外边饭桌上端。
张百鸟探身朝厨房里看看，又仰头看看外边湛蓝的天，说：“这日头没有从西边升起来呀，你们俩咋就下厨了？还真弄出来吃的了！稀罕人！”
刘青林拿勺子盛着饭，催促她去洗手。
张百鸟正要狡辩着不去，忽然想到这手曾经掂过大粪袋子，连忙过去和刘丽一起洗手，刘丽还用香胰子帮她搓了搓。
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了，竟然丰盛得不可想象。
张百鸟围着桌子转了一圈，纳闷地说：“冷锅冷灶，咋就烧出来饭菜了，还这样香！”
刘青林拉她坐下，把筷子递到她手里说：“你先动筷子！”
张百鸟的眼睛瞬间就亮晶晶的，她迟疑地问：“为什么要我先动筷子呀，这待遇太高，我享受不了。”
刘青林鼓励她伸筷子，说：“你是咱家的大功臣，快吃！”
刘静帮腔说：“妈妈，你今天很棒，我去宴宾楼掂饭菜，路过十字路口，看到就你一个人站在批斗现场发言，换成我就不敢，你真牛！如果你不上去批他，宋灿阳今天还不得意地飞上天了！”
“啥！你去哪里？你去宴宾楼掂饭菜？我嘞个乖乖呀，咱们家这日子也好得离谱了，你们俩真敢乱花钱呀！”张百鸟越说越心疼，当即伸出筷子狠狠地夹了一大筷子鱼香肉丝，放到嘴里大嚼。
父女三个都被她这夸张的动作逗笑，跟着也开始动筷子。
刘青林解释了去宴宾楼点菜的理由，他说：“今天是国庆节，感谢国家让咱们过上了好日子，宋灿阳会被送到远处关押服刑，从今天开始，好日子翻开新篇章！”
“妈妈，好日子得有仪式感！你尝尝，这玉米蛋花羹多甜！”刘丽向妈妈推荐，爸爸点的饭菜都是她们爱吃的。
“再好吃，也是钱花到位了，味道还能差？”张百鸟端碗喝粥，片刻后忍不住夸赞说，“真好喝，同样都是玉米糁和鸡蛋，咱就做不出这个味道。”
“你今天出门，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？”刘青林忍不住问。
张百鸟随口说了那两次不愉快经历，又说：“老天爷保佑好人，你不知道警察拦住那些掂着夜香的人，命令他们自己去丢在垃圾车里，那场面有多难堪，你看看，坏事竟然就变成了好事，我没带成就避免了丢人。”
说完她默默夸了自己一把：话里大粪都滑到嘴边了，竟然能随机应变地换成夜香，她真是机警，没让她男人觉得粗俗。
刘青林看刘丽说：“你没和你妈一起走？”
“今天醒得晚，妈妈没有叫醒我，幸好我也赶上了，她被几个小流氓欺负到扫地。”刘丽慢吞吞地说着，吃着，任凭爸爸着急，谁让他看她的那一眼竟然含着责备？她没看错吧，就是责备。
“后来呢？”刘青林急切地问。
“后来——就是——他们被警察带到派出所了。”刘丽眯眼小贼一样偷笑，话说得慢条斯理。
刘青林松了口气，又觉得这小丫头的顽皮让他小小地有些头疼。
张百鸟一脸以为刘丽吹牛的神色，说：“你咋恁大能耐，还把人弄到派出所了？”
“妈，你不该问我这个，你该问我爸咋让宋家气得抓狂才是。”
刘青林就简单地把宋家老爷子临时闹出来的幺蛾子给说了一遍。
他不太喜欢说话，但如果讲故事，也是有能力说得扣人心弦。
母女三个听得紧张地为他捏了一把冷汗。
刘丽笑：“爸爸存起来的药，还没有想好怎样进入市场，宋老爷子就善解人意地架起了登天梯，这腰痛散的广告费也省了，批发价还能搞到两毛五，难怪乐得去宴宾楼点菜，真是值得庆祝呀！”
她简单一算，这一次宋家出钱可不少，就好奇地问：“他们家哪来那么多钱，贷款？”
“不是，宋乾坤的四叔宋骄阳回来了，一副暴发户大老板的模样，出场和电影里的反派人物差不多，大金表、金链子。”刘青林说着比画了一下。
“真是精彩呀，小小的一个照宝镇，看看这玩的，宋家真是百年大族，花多少钱都买不来这实惠！”刘丽忍不住赞叹。
刘静也觉得大开眼界，她从来不知道贫穷的山南小镇，还有这样的精彩故事，还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，发生在她亲人身上，忍不住也夸赞道：
“谁说不是哪，就说宋家能想出来变弱势、展优点这个策划，都是深藏民间的高手，深谙人情世故的高手。底牌层出，尘埃落地，咱爸和宋家都是赢家。”
刘丽说：“宋家不会这么想，只会想着咱爸让他们多花一倍的钱，老百姓得实惠，账都算在咱爸头上了。”
“所以，宋家在县城就安排人堵住你妈妈，不让她去看审判大会。”刘青林无奈地说，“我都说了让他一步，你看他还是步步紧逼。”
“肉刚割下去，痛呀！等回过神，慢慢这事儿就缓了下来。我这不是把他的人送进了派出所吗？等着他回头求你救命。”刘丽说完，当即就和爸爸比画了，她用针灸的长针都刺了那些人哪几个穴位，让他有心理准备，人家求上门，别真当成病给治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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